泰緬邊境最近很熱門，起碼過往我說起這裡時鮮少人耳聞，如今每日新聞、周遭友人都沸沸揚揚討論起這裡的詐騙、人口販運等事件。究竟邊境指的是哪？這片土地發生什麼事？怎麼會變成電詐天堂？似乎自成一片灰色地帶，無人而知。
世代的話語藏在崎嶇蜿蜒的邊界，這些呢喃與吶喊應該被聽見。我曾駐足於此，我想我有義務，或是說我希望更多人一起看見，我眼裡的泰緬邊境，與身邊勇敢、堅強又可愛的人們。
我過去曾擔任台灣 NGO 邊境行動 的實習生，在台北辦公室用半年的時間了解緬甸難民、移工、泰緬少數民族等議題，隔著螢幕看著現場照片、讀著文獻故事。在親自踏上那片土地之前，我以為我跟邊境的距離已經夠近了。
首先，想先介紹一下泰緬邊境到底在哪裡：
泰國西部緊連著緬甸東部，邊界超過 1800 公里，其中位於泰國達府的美索（Mae Sot），僅隔一條湄河即是緬甸克倫邦，也是曼谷與仰光經貿的重要城鎮。或許在地理上能以河為界，輕易區分出泰國與緬甸，不過多種文化語言交織揉雜的美索，用邊境、邊城稱呼才合適，這裡既不像泰國、也並非緬甸。
2023 年熱季，初次踏上邊境，待了一個半月；2024 年雨季，再次駐點將近三個月，這之間也短暫回美索幾次。第一天抵達美索的下午，我與夥伴剛結束在合作組織「泰國達府邊境兒童協助基金會」（Tak Border Child Assistance Foundation，TBCAF）舉辦的部落師培工作坊，突然間接到來自與邊境結緣頗深台灣大哥的電話，每年他都會來泰國山區部落住上一陣子，那兒是他的第二個家鄉，遞給我這通電話的人正是部落的村長。不知道打哪來的消息，這位台灣大哥得知我們三人來到邊境，我只記得他對我們說：「邊境的土會黏人。」當時我不以為意，但不久後，我與夥伴借宿在泰國山區部落的老師家，隔日醒來的那個早晨、那個當下，我知道自己已經被黏住了。
扯遠了，先來說說緬甸。
緬甸是由上百個族群組成的國家，在英國殖民時期是以「分而治之」政策，將緬甸分為「緬甸本部」和「邊陲地區」，前者主要是緬族地區，由英國直接統治，後者少數民族地區則採用間接統治，保留當地領袖的權力。緊鄰美索的克倫邦，屬於邊陲地區，在二戰期間英國曾允諾克倫族，若是武裝軍協助擊敗日本的話，就會讓他們獨立建國。結果緬甸在 1948 年正式獨立，英國沒有遵守當初的承諾，拍拍屁股走人，克倫族覺得很憤怒，隔年正式為獨立開戰。除此之外，其他少數民族如克欽、欽、若開等族，也受到不平等對待，而成立武裝民軍對抗。1962 年軍政府上台後，更掀起許多大大小小的民主運動，直到今日。
為躲避戰火的無情，緬甸克倫族人逃至邊境成為難民，沿著泰緬邊境的 9 座難民營，其中 7 座為克倫族難民營；為反抗軍政府的鐵腕統治，因革命被迫害的緬甸人跨越邊界，流離至此；而長期處於內戰和極權政府統治，導致社會不穩定加上國際制裁，經濟一落千丈，更多的緬甸人逼不得已到鄰國成為移工。
留在邊境的異鄉人各有理由，難以一言概之。
克倫族不僅是緬甸的少數民族，也有部分居住在泰國。
自古世居於泰緬邊境，因為國界的出現，在身份上被切分成泰國克倫族（Thai-Karen）與緬甸克倫族（Myanmar-Karen）。泰國克倫族人多住在泰國西北部的山區部落，過著傳統輪耕的簡樸生活，沒有訊號干擾，擁有滿天星空，我很喜歡部落生活的慢步調，但確實充滿許多挑戰。部落學校師資缺乏，小學裡可能只有兩、三位教師，到高年級或國中就得下山寄宿就讀。在逐漸接觸到主流社會後，也面臨傳統語言與文化的保存問題，更別說醫療、就業機會等。
前面提到的當地合作夥伴 TBCAF，成員大多數為泰國少數民族（不專業統計大約為 90% 是克倫族），就是致力推動克倫族母語教育、培訓部落教師、多元文化教育等。
邊境地理上屬於泰國，但也不僅是泰國，美索作為達府最熱鬧的小鎮，聚集來自世界各地的國際非政府組織工作者及志工，每天沈浸在多種語言和文化。 我的朋友無論是來自泰國還是緬甸，大多為克倫族人，我跟著他們牙牙學語般說著泰語、緬語和克倫語，日常溝通用英文，加上中文每天五種語言在使用，一句話混雜兩三種語言是邊境才有的特權，背景各異的我們，也藉此從「我」和「你」成為了「我們」。
人口販運、詐騙問題確實值得我們關注，但邊境涵蓋太多難以長話短說的事情，希望大家能不被聳動標題加深恐懼與刻板印象。這是個起頭，只要泰緬邊境的故事還在進行，我也會繼續發聲。
